空
不过是大梦一场空，
不过是孤影照惊鸿，
不过是白驹之过一场梦，
梦里有一些相逢。
——《空》徐海俏
春日正午阳光正好，范闲便拎了椅子躺在屋檐底下晒太阳。
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想，就看着院子里花花草草旧树新苗春来发几枝。院儿里有棵梓树，长了有些年头了，春天绿泱泱的好看的紧。
梓树梓树，范闲当初买下这院子也是因为这棵梓树。王启年当初跟着准备帮讲价来着，结果范闲也不管旧屋主开了什么价儿，一口应了。当场掏银票那叫一个爽快，直把王启年心疼的龇牙咧嘴。又瞟了一眼院子里那棵梓树，叹了口气就说自己去帮大人置办家居用品，拉着旧屋主走了。
留范闲一个人坐台阶儿上看着那树发呆。
后来范闲就算安这儿了。
一年四季，夏和范若若出去游山玩水的行侠仗义，秋和范思辙东窜西跑的巡店查账，冬天三人一起乖乖回范府，忙忙碌碌打打闹闹的准备过年。春天过了惊蛰，三人里两个便被姨娘含泪送出门去。若若被念叨着常回家看看，范闲被念叨着多稍稍信儿。待两人都走了，进门便找范小少爷寻心里安慰去了。念叨半晌儿女大了不中留，直念得范思辙耳朵起茧子又不敢走。
范闲春天回小院儿，夏天秋天有时候也来小住，唯独不在冬天回来。他想，他可能是怕。
怕什么？
范闲躺着突然想到。
他看着院子里雇人打理的好好地花草树木——爬藤缠在搭好的竹架子上，长得野的攀上了旁边的荆条花，再往上长就得要附在梓树树干上了。春日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这一院儿的活物身上，满院儿是鲜活气。
范闲却想起来那个早走的人。扯动嘴角嗤笑一声。一拍椅子扶手跳起来，走到院子正中的梓树下，抽出靴子里的匕首——哪来的习惯——蹲在地上开始掘土。
半晌从土里掘出一个小瓷坛子，是范闲去年夏天埋下的酒。
踢了两脚把坑平了，又从旁边人工水溪抄水抹干净瓷坛和匕首，范闲抱着酒坛施施然晃出门去了。
春光好，范闲抱着酒坛东屋西檐的踏过，下面是坊市，热闹得紧。
是人间。
不多时便到了城郊。
“想你了。”范闲盘腿坐下，拍开酒坛封泥，仰头喝了一口，又翻手倒了些在碑前，“请你喝酒，我去年埋的。还不错。”
“你走了有些年岁了，我想起来还是怕。”
“你刚走的时候时候，我快疯了。我把这京都，翻得底朝天。”
“他们都在说，死的不过是个护卫。说一次我驳一次。”
“去他妈的他们懂个屁！”
骂完他又静默了，半晌没说话，一开口声音轻轻的，像问，又不像。
“怎么这世间，人命就这么轻贱呢……”
“我把你当朋友！当兄长！当家人！当…！………” 范闲愣了一下，抬手又灌了几口，喝的太急，还呛着了。“咳咳咳咳咳咳！”
“这酒太烈了。”范闲抬手抹了把眼角。
“今年过年，这京都换了一茬新面孔。”
“若若越发漂亮了，范思辙还是没怎么长个儿。”
“……范思辙有天提到你了，说当初你怎么坑他跟人姑娘搭讪，结果害他被踹了。”
“说你当时笑的直拍大腿就快躺下了。”
“个小兔崽子，我都没见过。所以他今年过年礼物价值少一半。”
范闲絮絮叨叨，从从前念到今天，念得正午阳光逐渐西垂，酒坛也渐渐空了。
他喝干最后一口，看着碑文上的名字，看了一会儿，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。触指的凉意又让他清醒了，扯着嘴笑的颇为自嘲。
“我置办了一处宅院，院子里有一棵梓树，你应当会喜欢的。”范闲边说边扶着碑站起。
“天晚了，我回了。”
他转身往回走了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一句古言。
————
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“庭有梓树，亭亭如盖……”
你走了，我这往后，都像一场大梦。我醒不来，却又睡不着。
我在你身上找到我在这人间，却在这人间找不到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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